贾樟柯最近挺忙的。
在11月15日开幕的埃及开罗国际电影节上,他被授予“杰出艺术成就奖”。此前唯一荣膺这一中东和非洲地区重要的国际A类电影节同类奖项的中国导演,只有张艺谋。巧的是,不到一个月前,他还获得了印度孟买国际电影节的“杰出艺术成就奖”。辗转全世界领奖的贾樟柯,留下一连串“走出去”的脚印。
尽管如此,身为电影人和企业人的贾樟柯同样连轴转。一方面,他念念不忘给《山河故人》等“老片”的展映做宣传,另一方面,又积极筹备新电影《在清朝》。前一阵,他率领麾下的暖流文化为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摇旗呐喊。在那之前,他刚以主持人的身份把李安和冯小刚凑到一块,谈笑风生了一晚上。
要拍电影,还要操心公司事务,艺术院线少不了他,偶尔还客串个主持人,讲讲段子,跳跳霹雳舞。看着台上越来越“活泼”的贾樟柯,有人觉得他成熟了,有人却觉得不理解:当年那个冷眼观世的“科长”,是不是变了?
“科长”是贾樟柯在业界的另一个“名号”。在他的电影手记《贾想》一书中,曾经讲了这么个故事:2002年,他在小西天一家卖盗版DVD的店里瞎逛,店老板觉得这个淘碟者一遍一遍翻找箱子,甚是执着,便问了一句“有一个‘假科长’的片儿你要吗?”听到盗版商口中说出自己的片子,他有些哭笑不得。
在当时还算不上宽松的拍摄环境下,自己的片子以这样的方式被人知道,对贾樟柯来说,竟有些五味杂陈。怀揣着复杂的心情,他掏钱买下碟,也没顾得上纠正老板的错误。再后来,“科长”的名号就在他的影迷群里传开了。
贾樟柯的电影之旅更像是一场冒险。拍第一部电影长篇的时候,他还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,27岁,默默无闻,此前只有一部名不见经传的短片习作。因为没钱,第一部电影的拍摄只用了21天,用的还是16mm胶片,连上院线的资格都没有。没有人能想到,这个略显青涩的文艺青年,不久之后会成为“亚洲电影闪电般耀眼的希望之光”。
仅过了一年,贾樟柯的才华便得到了柏林国际电影节、温哥华国际电影节、釜山国际电影节等各大国际奖项的瞩目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“汾阳小子”,也由此一战成名。然而,和很多第六代导演的境遇一样,当时看似风头正劲的他日子却并不好过。有人说他“墙内开花墙外香”,在国外声名鹊起,国内却少有人问津。
“电影拍出来到底是给谁看的?”这个问题对贾樟柯而言,大概也是一直以来绕不过去的困惑。
有一段时间,他的姿态似乎是决绝的。2006年12月14日,贾樟柯的《三峡好人》和张艺谋的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同一天上映,成为当年一场标志性的文化事件。在那之前,前者刚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,是公认的大师级作品,而后者则是“金闪闪”的商业奇观。尽管也喊出了“崇拜黄金的年代谁来关心好人”等口号,但在对手铺天盖地的营销攻势之下,自诩清高的“艺术”还是一败涂地——至少在票房上。
对这件事,贾樟柯其实很在乎。贴近现实的影片如果没有被贴近的人所看到,那么其意义就失去了大半。此后的电影创作中,尽管保持了他独特的镜头语言,例如小城背景,荒诞或超现实的元素,冷静的现实呈现,但转变却在悄然发生。从《世界》到《山河故人》,他开始将一些商业元素引入片中,如时事的线索、外显的情绪、“多愁善感”的配乐等,这一方面让他的受众更加广泛,另一方面却让他开始饱受质疑。
“2010年,我创办添翼计划和语路计划。2015年,我成立暖流文化公司。有很多人问我,你到底是商人还是电影人,你是不是变了?”面对这样的质问,贾樟柯往往只能苦笑。唯有他自己知道,现实中的事比空想来得更复杂,艺术家同样不能凌空蹈虚。这次参与创立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,恐怕也有他自己的“私心”。
“一说艺术电影,都觉得跟商业要划清界限,不求回报,其实并非如此。在电影良性发展的国家,艺术片的回报率是非常高的,观众也大有人在。”只是,如此低姿态的表达仍不能平息所有不满。
有人忧心,跟商业产生瓜葛会削弱艺术电影的锋芒,可他认为,艺术电影得到回报正是因为它的锋利。还有人疑惑,艺术片导演转战商业,会不会后继乏人,他却引马丁·斯科塞斯、北野武为援,证明游走艺术与商业间,用商业反哺艺术,才是常态。“我是因为做自己想做的事,才被他们说成了商人。”他颇有些无奈。
前段时间他放出了消息,自己的下一部电影是武侠片《在清朝》,紧接着又会接拍间谍片《双雄会》,都是实在的类型片。而拍摄类型片的想法实际出自他的早年,因为“有些现实感更适宜用类型语言去呈现”。“一些特别优秀的类型电影,如李安的《卧虎藏龙》就堪称艺术。两者之间没有截然分明的界限。”他顿了顿,很认真地说,“艺术也是需要观众,需要人间烟火的。”